第579章 遮阳

月斜影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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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溶柔声说:“文龙,你刚刚听说了春风十里扬州路,你愿不愿意去?”

    桥边红药,荞麦青青,清波荡漾,冷月无声,那是怎样的景致?他摒住呼吸,认真的思索:“扬州,距离这里多远?”

    “千里万里!”

    千里万里?隔着山隔着水,隔着浩瀚的海洋?他忽然恐惧,因为,还隔着阿爹——千里万里的距离,自己怎能再见到阿爹?这样的选择,何其艰难。

    “可是,我还没离开过大金。从未离开”他声音小小的。

    花溶热切的眼神慢慢的黯淡下去。是啊,这个孩子,他从小生长于斯,学习女真的骑射,女真的风俗,女真的习惯和饮食。大宋,跟他何干?

    “妈妈,我是女真人,我去了大宋,他们会不会”

    有一瞬间,花溶想大声呐喊:“不,孩子,你不是金人,你是大宋人,地地道道的大宋人,没有人会对你怎样。就算不欢迎你,也不需要欢迎,那是一个海岛,漂亮的,静谧的海岛,与世隔绝,不需要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可是,她终究没有喊出来,这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每一个人,都趋向于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那是一种本能。陌生的世界,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危险,意味着没有亲人,没有爱怜。大宋也并非都是好人,它甚至并不比金国好多少。她看着陆文龙孩子气的眼神,略微的惊惶,仿佛生命里第一次的大劫难,大选择,无可奈何,心如刀绞。

    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本来,不该做出这样的抉择!就算是成年人,也没法轻易做出判断,何况,他仅仅是个孩子。

    决心慢慢地在动摇,也许,来之前,她就曾经动摇,语声有点干涩,有点艰难:“文龙,你如果想呆在大金,也是可以的”

    他那么惊讶:“妈妈,那样我岂不是又见不到你了?”

    她没有回答,不知该怎么回答。

    回答大人可以敷衍,可以狡诈,可以言不由衷,但是,回答孩子,却不行。对待孩子,必须实诚。也许,这就是彼此最后的一面了。

    陆文龙呼吸急促,再也说不下去,再自己人生的第一次选择里,手足无措,抓耳挠腮,充满一种深挚的悲哀——这种悲哀,原本是不属于少年人的。

    屋子静悄悄的,充满一种诡异的沉寂。

    月亮,慢慢地,慢慢地升上天空。从林中高高的树上洒下来,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种柔白的光辉里。从窗外看去,透过树梢的末端,能看到远处隐隐的山脉。那是燕京周围最高的山,月色的光辉驱除了黑夜,一直升到山脉的顶端,然后停下,如一个多情的少女,柔柔地看着大地。林间有一只杜鹃的叫声,轻轻的啼叫,很快又湮没了。

    手指触摸在琴弦上,无意识的,也许只是一个失误,“叮咚”一声,划破黑夜的沉寂。金兀术忽然来了精神,语气急切:“花溶,你唱一首曲子,好不好?”

    她再次站起来,脚步已经迈开。

    “花溶,唱一首曲子,好不好?”

    他迫不及待,仿佛是最后的一个要求,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遗憾,执手相看,红袖添香,就算是一个梦,也希望,久点,在就点,更何况,这个梦,还从没实现过。你唱我合,那已经不是一首曲子,是心灵的交汇。不如此,就是终生的遗憾。

    她已经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陆文龙。月光下,孩子依旧坐在原处,茫然着,不知该如何抉择自己的命运。是啊,自己是大金人,跑到宋国干什么?更何况,宋国,阿爹说,都是胆小鬼。

    但这群胆小鬼之外,还有妈妈。

    钧窑的瓷器也罢,二十四桥明月夜也罢,自己没见过,还形不成真正的审美,并无太大的吸引力。

    只是,有妈妈。

    妈妈在那里。

    人生为什么这么奇怪?为什么有了阿爹,就不能有妈妈?反之亦然?为什么不能两全其美?只有大人才会这么复杂,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偏偏要弄得很复杂。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月亮慢慢的坠落,四太子府的一切风雅都陷入了沉睡。啊,朦胧的夜色,朦胧的睡意,就这样睡着,谁说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前面不远处的池塘里,白色的夜莲已经不再悦目,她也睡着了,收敛了花瓣,收敛了美丽。金兀术回想起它的光艳,眼前一阵朦胧的倦意,仿佛,自己也要睡着了。

    花溶的一只脚抬起,正要跨出门口。甚至,连陆文龙她都不想再等等待了。等待也是一种威逼和残酷。也罢,这个世界上,真正幸福的人本来就很少,又何苦再消灭掉一个活生生的少年的幸福?

    “咚”的一声,她蓦然回头。月色下,金兀术面色出奇地惨白,只是嘴角边露出一丝殷红。她心里一震,抬起的脚生生停下。

    他好似并未注意到她的停留,微微闭着眼睛,那一身倜傥的东坡服,宽大的东坡巾,都停止了,和他人一样,静止不动。

    陆文龙惊叫一声:“阿爹,阿爹”

    他缓缓的笑一声:“儿子,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倦。”

    她彻底停下了脚步,声音十分柔和,却还是那种习惯的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私人的感情,只是注意听时,却是微微颤抖的,如风刮过,沙沙的声音,寂寥,充满一种女性的怜悯和同情。

    “四太子,我忽然想唱一支曲子。”

    金兀术觉得那么怪异,自己生平没接受过任何的同情,也不需要。但是,这怜悯来自她,来自她皎洁的面庞,来自她月色下比柔枝还明媚的柔荑,来自她那种沙沙的天籁般的声音只因为来自她!

    来自她啊!是第一次。谁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