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金杯饮(十九)

若兰之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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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御史,这”

    随同杨清一道过来的两名老御史皆面露惊愕。

    显然未料到,文怀良刚因祭典上失仪被褫夺官职,又牵扯上了人命官司。

    杨清沉吟片刻,道“升堂吧。”

    “既是官员实名状告,又涉及礼部前任侍郎,督查院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吴琼直接被传至堂上。

    杨清坐于公案后,问“你说文怀良草菅人命,他害了何人性命”

    吴琼手捧血书,红着眼道出一个名字“张避寒。”

    “张避寒”

    杨清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就听一旁老御史道“似乎就是三年前礼部报了失踪的一名礼部观政。”

    杨清骤然想起。

    三年前,礼部一名年轻观政在回乡探亲路上失踪,礼部寻人未果,便将事情报与了吏部,吏部又报与大理寺,大理寺派人勘查,发现那名观政失踪的地方是一处荒僻陡峭山道,山道一侧即是悬崖,路面有翻车痕迹,道边草丛里有那名观政随身物品几件,大理寺便判断,人是夜间行路,不慎坠崖而亡。

    六部里,每一部都有数量相当可观的观政,他们没有品级,以观看学习事务的名义留在各部,做些边角杂活,几乎都是由殿试之后没有被顺利授官的寒门进士充任。

    因只是一个小小观政,此事并无人深究,之后也不了了之。

    可今日,足足三年之后,竟有人以此来状告文怀良,怎能不令人吃惊。

    杨清望着吴琼,问“张避寒是回乡探亲途中不慎坠崖,此事吏部有登记备案,与文怀良有何干系”

    “不”

    吴琼摇头,目中含泪,悲痛道“避寒他根本不是失踪,也不是坠崖。”

    “他是被文怀良所害啊”

    “文怀良他他丧尽天良,心肠歹毒,毫无人性,只因避寒私下里说他沽名钓誉,所画水牛图中的水牛太丑,不值一文,便怀恨在心。得知避寒长于画技,擅画梅花,他先是以请教画技的名义,将避寒诓骗进府中,逼迫避寒跪在他面前,画他与两个小妾的活春宫,避寒自觉受辱,不肯屈从,他就让人切断避寒一根小指,避寒仍不肯屈服,痛骂他无耻,他一怒之下,便唆使下人将避寒活活殴打至死”

    “所谓失踪之说,不过是礼部尚书文尚为了遮掩其子文怀良罪行而编造出的说法而已。那段时间,避寒根本没有回乡探亲,又怎会遭遇土匪。”

    “下官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求御史大人明鉴,为下官同窗张避寒洗雪冤屈,将那杀人凶手文怀良绳之以法”

    语罢,吴琼悲怆伏地,重重磕了个头。

    这寥寥数言,传递出的信息何其惊心可怖。

    杨清问“此事你又从何得知”

    吴琼道“那日避寒进文府前,曾约好回来后与我一道去北里喝酒,可我等到

    第二日清早,都没等到避寒回来。我觉得情况不对,去文府门房那里打听,门房却告诉我,避寒根本没有去过文府。可前一日傍晚,我明明是亲眼看着避寒走进文府大门的,门房分明在撒谎。那日之后,避寒便凭空消失,又过了几日,大理寺就传出避寒失踪坠崖身亡的消息。”

    “此事简直荒谬。我与避寒同住一处,避寒若真要回乡探亲,怎会不与我说一声便走且那段时间正值礼部筹备秋祭,部里繁忙,正缺人手,避寒做事最是认真勤勉,根本不可能挑那种时候回乡探亲,礼部也不可能准假。”

    “我觉得事有蹊跷,之后一直悄悄在文府附近打探消息线索,后来遇着一个心善的文府下人,是他告诉了我一切。”

    另一名老御史立刻问“你既然早知张避寒是被文怀良所害,为何三年前不揭露此事,反而要等到此时”

    吴琼悲凉一笑。

    “谁都知道,礼部是文怀良父子的礼部,文氏父子一手遮天,我一个小小观政,去告三品侍郎,岂不是自寻死路我如今敢冒死来递血书,也是因为天理昭昭,那文怀良终于被褫夺官职,降为了白身。我忍了整整三年,终于等到今日,就算赔上我这条贱命,我亦要将文怀良父子的恶行公之于众”

    杨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所说之事,可有证据”

    吴琼决然道“有”

    玄虎卫直接将整个文府团团包围起来。

    谁也没有料到,文怀良从内廷狱中出来不到三日,就又被当做杀人嫌犯扣押在了督查院大狱里。

    公堂上,面对吴琼指控,文怀良只惊慌了一瞬,便口呼冤枉,一口咬死说吴琼是诬告,并称自己并不认识张避寒此人,就算三年前见过,也早忘记了。

    杨清只能传问和张避寒有过交集的礼部官员,包括所有在礼部学习的观政。

    不料众官员无论品阶大小,听到张避寒这个名字,都立刻纷纷表示不知内情,更不知文怀良与张避寒之间的纠纷,甚至还有当场痛骂吴琼忘恩负义,辜负文尚栽培,礼部以有这样的观政为耻的。

    文氏余威犹在,官员们显然不敢得罪文尚这个昔日帝师兼礼部尚书。

    已经过去三年的旧事,想要查明真相,就剩下最后一个办法,找到证据即张避寒的尸体。

    文府大门大开,文尚一身正红尚书官袍,立在大门正中,身后是全副武装的文氏死士家丁。文尚望着亲自领着玄虎卫过来搜检的杨清,一震袖口,哼道“杨御史好大的威风啊,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踏着老夫的尸体进入文府”

    “啪。”

    “啪。”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紧接着是清越的少年声音“俗话说的话,老而不死是为贼。文尚书大人,你如今可是将这老贼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文尚看着越众而出的,一身四品绯色官袍的少年郎,怒不可遏道“黄口小儿,安敢放肆来人,把这小子给老夫拿下。”

    卫瑾瑜抬手,露出手中乌木手令。

    冷冷道“顾阁老有令,督查院依律搜查文府,若有反抗,便是阻挠公务,藐视国法律令,立斩不赦,谁敢阻拦”

    顾凌洲▅”

    文尚恨得咬牙“你怎么敢”

    “来人,给老夫拦住他们”

    一语落,文府死士家丁纷纷举起刀剑,挡在文尚面前,与下方来势汹汹的玄虎卫对峙着。

    杨清显然早有准备,面对文尚傲慢,并不畏避,直接下令“搜府。”

    玄虎卫毕竟是天子近卫,岂是区区文府家丁能抵抗。

    这间隙,玄虎卫已经一拥而上,将文尚与文府众人一并制服,文尚被强按在椅子上,手脚皆被钳制,气得大呼“反了反了让顾凌洲过来老夫要见圣上”

    然而无人理会,杨清手一挥,玄虎卫直接踢开文府大门,涌入文府。

    按照吴琼供述,张避寒自进入文府,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张避寒的尸体,很可能就藏在文府之内。那名冒死向吴琼道出内情的下人也透露,文怀良将张避寒折磨致死后,为发泄心中怨恨,直接让人将尸体埋在其院子里,日日践踏。

    文府所有下人皆被勒令跪在院子里,等候问话。

    短短一日,礼部尚书之子文怀良涉嫌杀人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上京,听闻督查院要搜检尸体,周围聚满看热闹的百姓,都在对着文府大门指指点点。

    然而整整一日过去,玄虎卫将文怀良本人居住的院子和整个文府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到张避寒的尸体。

    三年间,文府下人也全部换了一遍,尤其是文怀良院子里的仆从,提起张避寒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很陌生茫然。

    文尚坐在椅子里哈哈大笑。

    “顾凌洲,你敢唆使下属如此对待老夫,今日若是搜不出尸体,老夫定要去圣上面前狠狠参你一本,治你一个擅权自专,陷害忠良之罪”

    吴琼作为状告人,也跟随过来,见状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是那名下人亲口对我说,文怀良将避寒尸体埋到他院子里的”

    文尚厉声反问“那名下人何在”

    吴琼答不出来。

    因那名下人怕惹祸上身,三年前便逃离上京了。

    文尚双目骤然迸出狠辣色“依我看,这所谓下人,自始至终就是你捏造出来栽赃构陷我儿的。大胆吴琼,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文尚字字诛心,俨然要将此事界定为世家之间的构陷争斗,吴琼满腔愤懑,恨不得冲上去与对方鱼死网破。

    因找不到尸体,文怀良就无法被定罪,在文尚与文氏威压下,文怀良恐怕很快就要从牢里出来。

    为替好友伸冤,他隐忍蛰伏三年,难道到头来仍是正不压邪一场空么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像在诉说这永远无法大白于世的冤屈。

    连原本成竹在胸的杨清都生出迟疑。

    这时

    一道声音忽道“我知道,尸体在哪里。”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文府下人最末,慢慢站起一个身着旧青衫,面容沧桑,背脊却挺拔如松的人。

    那人微垂着眉眼,似乎是因为跪久了,有些不适应光亮,道“张避寒的尸体,并不在文府。”

    文尚听到这声音一瞬,便目眦欲裂,发疯一般扑过去,口中骂着恶毒诅咒话语,对青衫人拳打脚踢。

    男子岿然不动,任文尚如何踢打,依旧如松挺立。

    低哑嗓音穿过雨幕,落到每一个人耳中。

    “张避寒的尸体,在礼部。”

    文尚终于颓然倒地。

    一个时辰后,玄虎卫从礼部衙署后院一株梅花树下挖出了张避寒的尸骨。

    尸骨右手小指缺失,与吴琼所述完全吻合,吴琼扑在早已腐烂看不出模样的尸身上,放声大哭。

    堂堂礼部衙署,朝廷机要部门,竟成了埋尸之处,埋的还是一名礼部观政,此事可谓震惊朝野。

    督查院连夜对文怀良进行审讯,还没过完两轮刑,文怀良便招认了所有事实。

    文尚亦被剥掉尚书官服,带到了公堂上。

    杨清主持审讯,问“文尚,你可知罪”

    “知罪”

    文尚哈哈大笑,哼道“能死在老夫儿子手里,给老夫的儿子当踏脚石,是他的福气。一条贱命而已,你们还打算让老夫的儿子为他偿命不成”

    杨清并不意外对方如此态度,忍着怒火,又问“据文怀良招供,埋尸一事,由你全权主导,为何要将尸体埋到礼部衙署”

    这是杨清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礼部衙署人多眼杂,绝非销毁罪证上佳场所,文尚为何要将张避寒尸体埋在礼部。

    杨清隐有一个可怕猜测。

    文尚“自然要用他肮脏低贱的血脉,为我儿前途做祭,让他看着我儿一步步高升,永远被我儿踩在脚下。”

    杨清沉痛握拳。

    因张避寒尸体被挖出时,身首分离,的确是一个被献祭的姿势。

    要不是吴琼隐忍三年,冒死揭露真相,一个冤死的寒门官员就要这样被埋在地下,永远不见天日。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张避寒尸体被发现,又有两名寒门出身的礼部官员站出来,检举文怀良担任礼部侍郎期间,利用画作勒索下属,逼着下面官员向其行贿,若有不屈从者,便会遭到打击报复。

    “三年前,礼部后衙被大雨冲毁了一排芜房和一道院墙,翻新重盖,文尚大约就是看准了那个时机,将张避寒尸骨埋进了后衙地砖下。”

    “弟子之前觉得文尚此举太荒唐,然而仔细想想,这正是他傲慢高明之处,毕竟若不是知情人站出来指认,谁也不会想到,公署衙门会成为埋尸之地。”

    “文怀良固然可恶,文尚身为礼部尚书,文氏家主,纵容其子为恶,残害下属官员,比文怀良更可恶百倍千倍。”

    督查院值房,杨清向顾凌洲回禀着审讯进度。

    顾凌洲拿起文怀良的判决书,提起朱笔,在上面勾了一个斩字。

    杨清一惊。

    “文怀良毕竟是文氏少主,师父如此做,怕要得罪整个文氏。”

    顾凌洲道“文怀良恶行昭昭,不斩不足以平民愤。”

    “至于文尚,就看陛下如何处决了。”

    然而此事显然不是皇帝一个人能决定,文尚被捕入狱的第二日,京城诸世家就联合上书,请求天盛帝看在文尚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的份上,宽宥文尚教子不严之过。

    禁中最终下达旨意,革去文尚礼部尚书一职,逐回原籍,永不录用。念其只有文怀良一个独子,文怀良的斩刑最终要改判为流刑,发配西南充军。

    文尚显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自入狱起,便泰然而坐,不见任何焦惶色,出狱之日,更是命家仆端来盥洗之物,为他盥洗梳洗,又换上了崭新干净衣袍之后,才一脸傲慢自牢中走出,不似囚犯,倒似长官巡查。

    杨清站在不远处,看文尚大摇大摆走出。

    跟在杨清身后的两名年轻御史愤怒道“这文尚气焰也忒嚣张,听说他要出狱,一大早,外头就站了许多礼部官员迎候,这文尚分明已经被革去职务,这些人竟还如此奉承着他”

    杨清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不是给文尚面子,而是给文氏和背后支持文氏的那些世家面子。”

    文尚出狱,有礼部官员迎接,文尚离京,更是有无数门生故吏相送。

    虽被革去了职务,为文尚送行的车队,竟然塞满京郊长道,文尚这一遭,不像被逐回原籍,倒更像衣锦还乡。

    在众人目送下,文尚一身儒袍,登上了回乡马车。

    马车辘辘前行。

    仆从在外道“西南是裴氏地盘,那裴氏就是看在家主的面子上,也不敢太为难公子,等过两年,过了这阵风头,家主和公子便有团聚之日了。”

    “是啊。”

    文尚洋洋一笑。

    “顾凌洲想同老夫斗,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江左顾氏屹立江左不假,可上京城里,还轮不到他顾氏说话。”

    “今日之仇,总有一日,老夫要讨回来的。”

    又行了一段路,仆从忽道“家主,前面亭子里好像有人。”

    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紧接着出现,站在道中,道“我家公子请文大人上亭中一叙。”

    文尚掀开车帘,狐疑问“你家公子是何人”

    “是大人的故人。”

    “故人”

    文尚越发狐疑不定,遥遥往亭中一望,果见停下坐着一个着素色衣裳的人,因对方背对他而坐,他只能看到一个挺拔如竹的背影,并看不到脸。

    今日送行人太多,难道真是遗漏了什么故交

    护卫接着道“我家公子说,大人应当记得这处亭子的。”

    京郊路边建有许多这样的长亭,作送别之用,此地已经有些荒僻,亭子也是建在河边。

    但文尚却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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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当年初入上京时,他便曾在这座亭子里休息,并在此偶遇游猎归来的先帝。先帝以金杯作盏,请他饮酒,他自此开始通达之路。

    可对方如何会知道此事

    左右时辰还早,文尚便整理了下衣袍,下车,命仆从在原地等候,起身往亭中走去。

    他倒要瞧瞧,这是哪一位故人。

    等迈入亭中,文尚看到,亭中石案上,竟也摆着两只金杯,并一只木盒。那金杯形状样式,竟正是当年先帝用过的那两只。

    文尚望着那通体素白的身影,越发惊疑不定“你到底是”

    “文大人好差的记性。”

    案后少年起身,转过来,露出一张罕见的清秀面孔。

    文尚霍然变色“是你”

    “你你怎会在此处”

    卫瑾瑜唇角一弯“下官,自然是来给文大人送行的。”

    “这沧浪亭,是文大人飞黄腾达之地。”

    “文大人不想看看,下官给您带了什么厚礼么”

    文尚望着案上的匣子。

    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好预感。

    他颤颤走过去,打开匣子,看到匣中盛放的一只血淋淋手掌,终于不受控制,踉跄着连退几步,跌倒在地。

    看厉鬼一般看着卫瑾瑜。

    “你,你将良儿怎么了”

    卫瑾瑜端起石案上酒盏,金色杯盏,与少年身上素色绸袍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借令郎身上物件一用而已,文大人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令郎如何,说到底,还是得看文大人的表现。”

    文尚崩溃兼愤怒“你到底想干什么小子,你若敢再伤文儿一根毫毛,老夫必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卫瑾瑜眸光清而冷,把玩着手中金盏,任由那灿目光华在二人之前流转,接着,忽一倾手,将那盏酒酒液全部淋到了文尚衣袍上。

    在文尚惊怒神色中,道“金杯固然名贵好看。”

    “文大人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

    文尚感觉自己周身血液都随那酒液一道凉透了。

    卫瑾瑜“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刚刚那盏酒,便是以汝项上人头,来祭吾母。”

    文尚骤然睁大眼。

    看向卫瑾瑜的眼神,已经不能用看恶鬼来形容。

    “你你你你是来”

    文尚环顾四周,下意识想呼救,发现文府马车旁,只剩文府侍从的尸体。

    他终于生出一种落入被人精心编制的蛛网,再也逃脱不了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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