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很甜

夕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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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47年,魏公子信陵君合纵燕、赵、韩、魏、楚五国联军,在黄河以南击败秦军,蒙骜败退。联军乘胜追击至函谷关,令秦军闭关不出。1

    秦庄襄王闻此消息,于朝会中吐了一口心血,晕倒在大殿上。

    "琇莹公子,太子令你往章台宫。"侍人在偏殿外朝里道。

    闭关化身绝命毒师的琇莹,在满堆草木灰和石灰石中,正倒腾着如何将半凝固态的肥皂变成固态,闻言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掸去,打开了门。

    他一边穿着裘衣随着待人向外走,一边问道,"兄长可有言何事"

    侍人不敢言秦王事,琇莹见他情状,也不再为难,只是脚步快了很多。

    他一路疾走,到了章台宫,便看见了跪坐一地的大臣。

    殿内一片沉默,百官如同假寐一样,皆垂眸敛目不语。

    空气中带着隐秘的悲凉,如同深渊的静水,可又似夹带着山雨欲来的水汽。

    琇莹心道,出什么事了吗

    但现在顾不得细想,他得去寻兄长,于是他从众臣跪坐处钻出,与坐在百官顶头的吕不韦点头示意后,在侍人的带领下进了内室。

    内室的场景几乎让他的血冷透了。

    他的兄长孤身一人跪在床尾,抿着嘴唇,垂眸不言。

    异人躺在了床上,被兽皮被裹着,嘴角上还带着可疑的红痕,大扺是血。

    医在旁侧煮着药,满室的药味。

    床边的赵姬和韩夫人不住的抹着眼泪,连一直嚣张的成蛟都被韩夫人搂着,眼泪直流。

    我爹要死了我们才相处了五年啊。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我明明才闭门不出半个月啊。

    那我兄长怎么办呢

    "兄长。"琇莹快步上前跪至阿政身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阿政恍然,抬眼看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他唇干燥的被他这样一扯动,便流出了血。他却像感受不到疼一般,任由唇上的血珠淌下来。

    琇莹轻轻的用手给他将血珠擦了,唤人想要点水给他润一下唇。

    阿政伸出手制止了他,他眼里含着血丝,脸色苍白如同一滩被冰封住的雪。"琇莹。"声音沙哑,疲惫悲凉。

    琇莹一下子眼泪便快忍不住了,他吸了几口气,才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但还是带着哭腔道,"我在。"

    阿政疲惫的道,"嗯,无事的,父亲只是气急攻心,很快便会醒过来的。"

    他话说得笃定,不知道是在安慰琇莹还是自己。

    琇莹点头,将自己未脱的裘衣披在他肩头,然后握紧了他的手,想将自己掌心的温度渡给他,让他没那么冷。

    阿政垂眸遮住眼中水光,喃喃自语道,"我无事的。"

    琇莹点头,应和他,"阿兄无事,父亲也会没事的。"

    事实确实如此,异人吃了药,很快便悠悠转醒了。

    "政儿。"他唤着阿政的名,"过来。"

    阿政抬头,眼泪瞬间滑过脸颊,他膝行上前,握住了异人苍白廋弱的手。

    "阿父。"他唤道。

    异人就着他起身,嘴唇乌紫,另一只手撑在床上支持着整个人不倒下。

    "叫外面的人都散了,告诉他们,我还没死,你还没死,秦还没亡,自去忙他们的。"他气息微弱,几乎要断过气,可仍撑着一股劲,咬着牙嘱咐他的继承人要去稳定人心。

    阿政领命,擦去了眼泪,迈着如以往一般矜贵的步调去往殿内。

    琇莹起身,拽起了成蛟,跟在了他身后。

    "不准丢脸。不然的话,小心你的手指。"他睁着一双圆滚凤眼,威胁着后面的成蛟。"记得父王现在一点事都没有,稳定好你的楚系。"

    成蛟畏缩了一下身体,显然是被他打怕了,只顾点头应是。

    阿政站在阶上,琇莹和成蛟分别立在他左右半步处,分亳不曾僭越。

    阿政扫视了四周各异的神色,轻笑,"阿父无事,诸君安心。"口中尝到了一点铁腥味儿,大概是他的嘴又破了。

    可朝堂上的人无一人注意到,他们不少只自顾自的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阿政面容却突然冷峻,带着一股子铁血气味,"秦人数战,有赢有输。今日之秦,王未歇征伐之心,誓要雪耻。官民未失血性,依旧愿共赴国难。秦依旧是列国至强"

    他俯身一拜,接着道,"君不负秦,秦不负君。王向诸位保证,秦人的血一滴都不会白流。"一双凤眼的光却明明灭灭,但若负了秦,秦会让你的血放干。

    诸位朝臣俯身回拜,高呼"大秦万年王上万年"

    阿政伸手让他们轻声,慢声道,"王上要静养,诸位先生散了吧"

    此话一出,诸位朝臣拜礼告退,便各自散了,回了自己的官署。秦国官吏可从不聚党

    他们乌压压的一片走了,可笼罩在咸阳城里的乌云似乎还未散去。

    浪将起。风已经开始喧嚣了。

    琇莹沉默着,随着阿政回了内殿。

    殿中燃着长久不熄的人鱼灯,豆大的火苗明明灭灭,像是异人此刻的状态。

    他挥手令两位夫人告退,只留下阿政。其他人去了和那两个夫人一起去殿外等待。

    他苍白的手掩去不断咳嗽的薄唇,空旷的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他的咳声。

    "政儿,咳咳。"他唤着他的太子,慢悠悠地问他,"可看清了"

    阿政为他倒了杯水,直视他此时整个人显得更加阴沉的阿父,诚实道,"暗潮汹涌。泾渭混在一起,看不太清。"他显得有点内疚。

    异人笑起来,他握着他的手,"我的政儿看不清,没关系。"

    他在空中划了道线,"无非一群趁风起,想搅浪的臭鱼罢了,你要注视的只有枭鸟。能吃你的枭鸟。"

    他苍白脸上带起红晕,忍不住咳嗽,

    他闭上了眼睛,肺腔不断的耸动,"吕不韦是我的相邦,不是你的。成蛟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

    阿政看他,问他,"斩枭我现在不行。"秦国有祖制,王及冠前,由太后代理国政。他可没法掌权,父亲一死,他必是被囚在深宫。

    异人笑得灿烂,他鼓励的看向他聪明的长子。

    阿政笑了,他应着他的阿父,"那我等等。等枭斗。"

    "我不担心你。"异人点头,泄出点凶光,"我担心秦国。此次一败,东出又被阻了,我一走,秦国内乱,若六国再次合纵,秦会否分崩离析"

    阿政摇头,"不会,六国惧秦且不合已久,联军合纵不会长久,而且,父亲不早己经在开战时就派秦使入魏了吗"

    异人微颔首,道,"我儿,所以阿父要囚禁在秦国为质子的魏太子增。我要让列国知道秦的态度。"他理清自己的思路,"亦要派使臣入魏贺名满天下的公子无忌登上王座,我要替秦再缓一缓。"

    阿政眼尾红了,他抱着他的阿父,带着哭腔,"那你活着,好不好你还有好多事没做。"

    他学着琇莹平时的模样,扯着异人的袍角,"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异人摸着他的额发,轻声道,"阿父撑不下去了,不能让政儿如愿了,我把我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不要怕。"

    他眼里含着眷恋,"我撑不过冬天了,政儿,你记得在我走后,要韬光养晦,凡事不要出头,吕不韦说什么,你都答应他,耐心等枭自斗。吕不韦是个好相邦,他会帮你解决的。"一个王的耻辱莫过于此了,但是,政儿啊,要忍一忍,忍一忍。

    阿政沉默着,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

    "予。所要皆予。只要他可以稳定局势,我都给。"

    外殿。

    琇莹抱拳站在一侧,冷眼看着跟着韩夫人撒着娇的成蚊。

    赵姬在他一旁静坐,想与他说几句话,却被他眼神吓退。

    见他兄长出来,琇莹才露出些许柔和的表情,沉默着走上前站在他哥身后。

    "琇莹,成蛟。"异人摸着扑过来的成蛟的头发,看着站在阿政身侧站着的琇莹,轻声道,"我子息单薄,只有你们三个,尔要守望相助,齐心共进。"

    琇莹点头,表示他听去了。"唯。"他会好好帮兄长的,至于成蛟,他是兄弟吗他才难得管一个沙包的死活。

    异人以为他听进去了,不由点头。

    唯一知道他心里所想的阿政,自然不可能说出去。

    后来事实证明,成蛟也听了进去,要死的时候还找琇莹要庇佑。当然,这是后话。

    五月份时,异人便不太好了,阿政搬去了章台宫,时刻陪在异人身边。

    他面容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清减了不少,身躯单薄。引得琇莹也随他住进了章台宫,以便照顾他。

    "琇莹,你这糕不好吃啊"床上的异人叫嚷着,口里含着一大块麦糕,至少

    手里拿了两个。"我都吃不到一点甜味,琇莹你是不是没搁柘浆"

    不好吃你连吃带拿,还一口能吃一半。

    琇莹不理他,径自吃糕。他从手中的糕里,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他露出了一幅被齁到了的表情,然后默默地将糕放回去了。

    对于一个吃甜只吃清甜的人来说,加了十碗柘浆的糕,是多么让他无法忍受啊。

    阿政见状从旁边书案起身,笑着递了温水给他,作为一个也不太爱吃甜的人,在目睹了琇莹倒完了十碗柘浆,并用其揉面后,他就无法面对这份甜得发腻的麦糕,至少他碰都没敢碰。

    琇莹艰难的用水将口里的那一块糕给咽了下去,眼泪汪汪的感谢他哥救他一命。

    阿政揉了揉他的毛脑袋,继续回去看书。

    那边异人像是跟琇莹一样的年纪,见琇莹不理他,就捏了坐在他旁边的琇莹的小脸。被琇莹面无表情的拍开了,就同琇莹开始每天一次的拌嘴。"你这不孝子,阿父捏你一下怎么了"

    琇莹死鱼眼,不想理这个幼稚的大人。

    这边异人见他还不理自己,冲着看书的阿政道,"政儿,你看你幼弟。"

    你是小孩子吗,还会告状

    琇莹本来就因为自己小孩子的身体而变得情绪丰富且幼稚,更何况异人的行为简直在他雷区里蹦迪。

    他顿时气成了河豚,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你太过分了,你还跟兄长告状。"他握着案角,对异人道。

    异人哈哈大笑,咳嗽了几声,又接着道,"我就告状,有人帮忙不好吗我又不是傻子。"

    琇莹气得转圈圈,又不能骂正在病中的异人,只好端起自己蒸的糕,跑了出去。

    老东西,喂狗都不给你吃

    阿政对自己幼稚的父亲也很无奈,他替异人掖了掖被角。

    异人轻笑,苍白的脸上染着一抹薄红,显然逗琇莹让他很开心。"你看,我就说你把他养得太娇了,别别扭扭的跟个小姑娘家似的。"

    然后他就看见他愈发沉稳的长子,不赞同的看着他。

    他顿时不乐意了,又咬了一口自己手中剩的糕,背过身子对着阿政。

    阿政将他的头扭过来,让他看原本琇莹放糕的桌案,那桌案被琇莹捏着的一角已经断裂。那一角的木块掉在地上,上面的木刺尖利,说明是被人强力掰下来的。

    异人瞬间不说话了,他压惊似的又吃了一口糕,"他力气这么大吗明明那么小一只。"

    阿政轻笑,看着他阿父,说了琇莹在赵国的战绩以及和成蛟打架时捏碎的栏杆,"琇莹天生神力,几乎每个在赵国来我面前挑衅的人都被他折断过手。"阿政见异人瞪大的眼睛,又道,"他自五岁时出手,对手必伤筋动骨,这你可以问被他打习惯的成蛟。"他有点得意地道,"至今唯一的例外是跟他玩角扺的我。"

    异人吞糕,都有点艰难了,又听他道,"而且我幼弟弓箭与鞭子都使的好,尤其是弓箭,是从赵

    国时就有在练,时至今日,几乎百发百中。那日城郊奴隶叛乱,在我去之前,他一人射杀了三人,皆是一箭封喉。"

    异人轻声道,濒死的王在教他的继承者。"那你便让他去战场,以他的勇武,估计很快就能成为将军的,能替你掌管一部分兵权。"他眼眸深邃,"而且他只听你的话,对你也忠诚,他可以成为你的长矛。"

    阿政原来只是在向阿父炫耀琇莹,闻言看着他摇头,"阿父,我不欲琇莹成为我的长矛。我已有了将军,父亲的将军亦是我的将军。"我会掌握住所有你给我的东西。

    异人看到他的长子将一块红绸从怀里掏出来,细细地摩挲着,"琇莹是年年为我祈福无忧的幼弟,不是我的矛,相反,我是他的盾。"我会护着他,直到我如你一样离去。

    异人第一次不知道是羡慕琇莹还是阿政,他的长子感情浓烈决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可得到他喜欢的人何其少啊

    他羡慕琇莹得到了他全心的爱护。他知道他的长子对他这个父亲大扺是有埋怨的,父子多年,生分又何止一点呢

    可他扪心自问,普天之下,谁又能比那个从来都伴着阿政,从来都选择阿政的他的仲子更有资格获得阿政的爱呢没人,普世难有一个人,仿佛是为他兄长而生的。他的世界围绕着他转动,从不吝于回应爱意。

    谁能做到琇莹对他长子的炽热回应和坚定选择,所以他羡慕阿政。

    他这一生可有人如琇莹一样啊他在这咸阳城中出生生长直到死去枯朽,皆无人问津。

    他无力地垂下眼帘,告诉他的孩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2你忘记了"

    阿政抿唇,"琇莹会在我身边,没有危险。"言辞坚定,他仿佛肯定他可以主宰琇莹的人生,也是琇莹给了他这般的自信。

    "唉。"异人长叹一口气,"随你吧。"

    "那阿父料想中成蛟必死吗"他抬眼问他的父王,接着问道。

    异人摇头,"若你舍得琇莹。"让琇莹将成蛟给带回来,是可行的。

    阿政顿时不问了,人心是偏的,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呢,琇莹是他最疼爱的小孩,是心尖尖,他舍不得。

    次日偏殿。

    "兄长,吃一口吧,再吃一口。"琇莹唤着发呆的阿政,将自己蒸好的糕向前伸了伸。"父亲昨日吃了两块蒸糕,精神好多了,想来是好转了。"

    阿政闻言回过神,轻咬了一口,便放在了盘中。

    他总是感觉昨日的父亲不太对劲。

    他正欲向琇莹说他的猜想,便听得侍人拍门,叫唤着,"太子,王不好了"

    阿政险些跌在地上,他踉跄着跑向正殿,头发散了下来,一向最追求整洁优雅的他也浑不在意。

    琇莹忙随他而去,他边跑边想,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章台宫中,异人坐在床上,穿着整齐的秦王玄服,连冠都戴上了。

    他面色苍白,见阿政来,笑意盈盈冲他道,"

    我政儿来了。我己嘱咐完其他人了,想着还有你,阿父总想再见见你。"

    阿政泪流不止,伏在他身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嗯。"

    异人替他擦去眼泪,将他的手放在了那把放在自己膝上的剑。

    这把剑与数代秦王相伴,便与秦王代名,它便是秦王剑,亦名宇宙锋,是那把曾赐死白起的利器。

    "天下人皆知的秦王的佩剑,现在是我政儿的了。"

    阿政低头,双手接剑,"好。"

    眼泪滴在了这把湛湛发光的长剑上,破碎了然后又从剑上快速滑落,悄然陷入被里。

    王的剑上不该有泪。

    琇莹跪在了床尾,垂眸,显得有些无措。

    原来不是枯木逢春而是回光返照吗

    可不是昨日还一起吃了糕吗怎么人忽然就要死去了呢

    我还未与他好好说过几句话呢

    所以上天啊,能不能让他别死啊,我求求你。

    他看着异人眼眶通红。

    异人见状,没有唤他过去,只高声道"琇莹,好好陪着你兄长。陪着他走,好吗"

    政儿,父亲对不住你,往后这条冰冷的秦王之路,你要自己走了。好在,这个你养大的孩子一直都跟着你,这条路也许不再那么冷了。

    他似乎听见琇莹的声音,"我当然会永远陪着我兄长,你在说什么废话"他又听得声音,"你不要睡了,我们今天还没吵架呢"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忽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不吵了,你的糕很好吃,阿父很喜欢。"

    他的眉宇间满是柔和,似在弥留之际。

    有遗憾吗有。

    遗憾生平未彻底灭掉三晋,遗憾未留下一个清平的朝局给他的孩子,遗憾未能在母亲临死时说出口的我不是子楚啊,我是异人。遗憾自己命太短,不曾完成远志。

    可是舌尖上的一点甜,打断了他的遗憾。

    他的仲子将一小块糕放进了他嘴里,他听见他颤抖的声音,"我给你蒸糕,好多的糕,你别死,行不行。"

    好多的糕啊,他抿着舌尖,真的很甜,像当年那个不受宠的异人每至年节从席上偷来的柘浆。

    这让他不禁露出了与当年一样的笑容,他苍白因久病浮肿的脸,青紫色的唇,浮起一层盈润的光,"很甜。"

    他的手无力的垂下,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无人得见。

    最后一口甜换异人一滴泪,不足为奇。

    毕竟小时候的异人一向喜甜。

    "阿父,阿父不要睡"阿政唤着他,疯了般摇着他的身体。

    他没有醒来,依旧是轻笑的表情。

    阿政抱着他,眼泪无声流下。

    琇莹触着异人温热的手,将手中的糕又掰了一小块,却塞不进他的嘴里。

    "别睡了,我蒸了好多糕,都甜的很,我不爱吃,你都拿去。"

    琇

    莹不住的掰块,想塞进他嘴里。

    "琇莹。父亲吃不到了。"阿政制止了他,他的眼泪不断滴落,轻声道,"我们没有父亲了。"

    琇莹停下了动作,怔怔看着异人,眼泪也跟着一滴一滴的落下。

    是啊,我们没有父亲了。

    其实父亲并不老,只是长得显老,所以琇莹总是爱管他叫老头。祸害遗千年,像他爹这样的祸害,虽然病恹恹的,但就该跟个王八龟似的,活个百年。

    这老头心机深沉,脾气也不好,整天想着阴谋诡计,每次吃糕都要加多多的柘浆,跟谁也吃不到一块儿去,半点也不讨人喜欢。

    难道还不够祸害的吗六国人听到他的名字都咬牙。

    可这老头也曾亲自教过他和兄长念书,夸他长得好看,哄他说他风姿像极了阿兄,他俩生辰时,也会下令特地允许他和兄长,违背宫禁出宫。

    他会为他搞来许多的羊毛。会在知道兄长和他融了铁宫灯后,又担心他俩在宫中黑漆漆地,没灯会跌倒,赐下了许多宫灯。

    甚至他曾顶撞他,也不生气,还和吕不韦说他家小子皆生而有慧。

    他曾想过让这老头死翘翘,可是这只是玩笑话。他从没有想过这老头会死。

    毕竟他知道这老头多疼他阿兄,他阿兄说不喜欢和赵姬住在一起,他便让他们住在了梁山宫。他阿兄刚来秦,他就迫不及待的带着阿兄出去,逢人便道此是他嫡长子,小时在赵国受了苦,而今才回来。他教阿兄如果辨别人情绪,教他如何当王,教他处理国事,给他太子应有的体面与尊荣。

    虽然说一步步皆有阴谋驱使,可改不了为父的一片慈心。

    可现在他和兄长的阿父去世了,自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阿父了。

    当他和兄长目送着阿父的棺椁下葬时,他知道他们的少年时光便结束了,从此以后,只能向前走得头破血流,不能回头寻找庇佑了,因为再也没人庇佑他们了。

    我与兄长的少年时在埋葬父亲时,戛然而止。

    我依稀记得周围人的哭声和那一日的陵边的虫鸣,阿兄的黯淡眼睛,和我当时的无措。

    我可能至今仍不明白,我的父亲是六国人眼中的大祸害,为什么突然死了。

    秦庄襄王三年前247年五月,庄襄王薨,13岁的嬴政被立为秦王。3

    他接起了父亲的秦王剑,戴起了秦王冠,成了秦国各方角逐中的那个最没有地位的。

    秦王政年少,本应由王太后赵姬执政,掌管他现在无力掌控的属于秦王的势力。

    可赵姬放弃了,她所拥有的势力几乎是全方面倒向了吕不韦,父亲留下的人也纷纷反水,成了吕不韦的人。

    更甚者,赵姬向阿政提出了尊吕不韦为仲父,让国政皆由吕不韦把持的想法。

    异人尸骨未寒,他为阿政构想的三方制衡局面便被赵姬一拳打破,现在成了吕不韦一家独大的局面。吕不韦一时风头无两,炙手可热。

    赵姬来章台宫劝说着阿政,告诉他自己的无奈,张口就是让阿政答应这个几乎是将秦王面子扯下来,将自己与吕不韦彻底绑在一起的建议。

    王之仲弟曰仲父,位仅次于亲父,吕不韦怎么敢的

    阿政气得发抖,但最终迫于年少,无人追随,答应了这个对秦王来说算是屈辱的条件,送了风头正盛的吕不韦又一份位极人臣的尊贵。

    琇莹气得想抽死赵姬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又恨吕不韦那个狡滑的老东西恨得牙痒痒。

    可怎么办呢他们连看什么书都不能决定,以前的书被赵姬命人收走了,换成了吕不韦想要他们看的书,多是一些乐理和诗经,还有一些史书。大概唯一可以让阿政多看的便是吕氏春秋。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阿政在心里想着。

    这个局面己经脱离了控制,王年幼,年幼不可理国事。

    这个王是羸弱的,他不值得人追随。

    阿政劝住了暴燥的琇莹,与他每日只是闭门读书,不再出秦王宫。

    原来做太子的锋芒尽数敛起,少年人成了深宫的囚鸟,吕不韦手中最尊贵的傀儡。

    刚展锋的长剑还没让所有人叹服,便被迫着藏起刚起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