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云山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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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正午。

    “月二公子考虑得如何”一到院子,太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和昨日一样,月郤在前厅四周布下禁制,这才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见他有意磋商,太崖反倒不慌不忙起来。

    “不急。”他缓声道,“在月二公子开口前,我还需要一样信物,确保你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月郤险被他气笑。

    是太崖提起这笔“交易”,求他帮忙,现下竟还反过来跟他谈什么信物。

    他冷笑道“这般谨慎”

    太崖看着仍旧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往常吃过几回苦头,不得不谨慎些。”

    月郤不喜那些弯弯绕绕,索性解开护腕,撩起袖子,伸出手去。

    “随你烙个什么咒印。”

    “月二公子确是恢廓大度。”太崖手作剑指,按在他的胳膊上,“其他也不强求,咒印结成,只需月二公子不将此事说与外人便可。”

    片刻后,月郤收手一看。

    胳膊上已印下淡蓝色的咒印,转瞬就消失不见。

    但也足以能瞧出,是咒印第十七信印。

    若他违背信誓,须得承受蚀骨剜心之痛。

    好个阴毒妖道。

    月郤不露声色地戴好护腕,又问“道君便无信物给我”

    “见远影子畸变,概有危险。辟邪除祟,自是我该做的事。但若行事不当,很可能毁去我与见远的同门情谊。再一者,月二公子应知道,玉衡喜欢奚姑娘,唯有保了她的性命,玉衡也才能无所牵挂地离开。”

    太崖稍顿,笑眯眯地挑明。

    “即便暂不谈这些,月二公子也对奚姑娘有意。桩桩件件,月二公子已得了好处,如何还来朝我讨要信物。”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将他的来意、好坏利弊全都道了个清。乍一听,只以为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顾全局。

    但月郤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更有些后悔答应他。

    他尽量忽视着那份怪异,道“现下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太崖一手搭在茶盏上,缓慢摩挲着。

    他问“当日奚姑娘进府,是为何故”

    月郤犹豫再三,终开口道“当日绥绥进府,是兄长安排的。”

    “安排”

    “对。”月郤说,“昨年刚入夏,兄长有一日找到我,让我在正午赶到恶妖林往东四里地的野竹林狐狸窝里,去找个人。没说名姓,只说出身人族,约莫扮相古怪,穿的什么蓝白条纹的衣服,腕上兴许戴着写了名姓的奇怪带子。还要我多跟两日,确定那人能自个儿跑出狐狸窝,再救她。”

    “见远怎知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

    月郤思忖着道“当日我也问过兄长,他没细讲,只说是卜卦得来的。”

    太崖若有所思地垂眸。

    就他所知,月楚临

    并不擅长卜筮占决。

    他道“那人便是奚昭”

    月郤颔首“之后便把她带回了月府疗伤,但兄长一直没说为何要带她回来,只提了句留她有用。”

    太崖“她体内有禁制的痕迹,绝非见远一人所为。”

    月郤犹疑片刻,才道“种下禁制是在她入府三月后。”

    刚开始奚昭进府时,他对她至多有些好奇毕竟连妖族都难以活着离开恶狐的巢穴。

    再往后相处的时间久了,好奇中便渐渐多了慕悦。

    自小父母和兄长都纵容着他,行事向来无拘无束。

    但也因此,无论他说何话做何事,都被当成小儿心性,难受重视。

    他记得奚昭刚进月府一月时,他和公孙家的小儿子比试射箭,以一件松石绿箭筒为筹码。分明三箭全中,那公孙家的儿子竟耍起无赖,非要抢走那松石绿箭筒。

    箭筒为小,驳的却是月家脸面。

    他意欲争辩,却被月楚临拦下。不仅将箭筒给了公孙幼子,还要斥他无礼。

    要只到这儿,也没什么。偏偏那公孙幼子叫嚣到他面前来,让他不若将弓早早折了去。

    他咽不下这口气,在公孙幼子离开时,一箭射在他的衣襟口处。七八尺高的青年,被他钉在两人合抱的大银杏上挂了小半天。

    后来被兄长责罚,在戒堂里跪了整整十天。

    府中奴侍惧于兄长威严,没人敢来看他。奚昭却跑来,说什么一个人待着最为难受,给他带了些解闷的玩意儿。

    他那时正在气头上,不愿过多搭理。

    直到最后一天,她又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半人高的箭筒。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手上破了好几道血口子。

    看着跟被打过一样,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站在他跟前说“你喜欢那箭筒那人是惹人厌,看模样还比你年岁大呢,今天竟还抱着这东西进府来四处炫耀。我便将这东西弄来了,送你。”

    之后他才听鹤童说,不知她说了什么话,竟惹得那公孙家的幼子非要打她。两人便打了一架,那公孙不择手段,竟使妖法操控着树枝条子伤了她。

    公孙家要送重礼赔罪,她金不要银不要,只要了那一样箭筒。气得那公孙家的有火撒不出,脸都憋青了。

    他拿着那箭筒,心底五味杂陈。

    自小得到的东西多,唯有这一样箭筒,沉甸甸的,重到他难以拿起。

    问她为何这样,她只说“当时在恶妖林你不是救过我一回么,便算答谢了。而且,当时本就是你赢了,也没做错什么。”

    再往后,太阴门一位长老与他递信,想让他接手太阴门处理妖乱的事务,却被兄长以一句“阿郤年岁尚小,经验浅薄”给拒了回去。

    他头回对自己生出疑心,和奚昭提起此事,问她自己是不是太过差劲。爹娘在时,将他当小孩儿一样看待,什么要紧事都只信任兄长。父母离世,兄长仍旧如此。

    她听了,目露嫌弃地让他快把眼泪擦干,别弄得到处都是,然后说“我倒觉得你的箭使得不错。”

    仅这短短一句,便让他想了整晚。最后他头回越过兄长,给那长老递了封信,接下了太阴门的事。

    最后他确然做得不错尽管又被兄长批评了两句。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不知从何时起,起伏在心间的已远不止好奇,还多了些倾慕。

    无法受控地抽生而出,也越发压抑不住。

    但这些事被他埋在心底,谁也不愿说。由是他敷衍着向太崖解释“她头三月住在府里时,发生了一些事。后来我觉得她身处太阴城,总得学些法子自保,但修炼又太慢,而且太阴城也没什么仙师。我想了两天,便跟大哥提起了此事。”

    “见远如何说”

    “他说,有个法子能行。”月郤迟疑一阵,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将她的魂魄取出来,再在魂魄上刻下百骸月印。如此,便能将我和他的修为匀给她一部分。”

    “百骸月印”太崖垂眸细思。

    要是这东西,难怪月郤一直不愿讲出来。

    百骸月印能转移修为,是月家秘法。

    但能转移,就能强行剥夺。因此,这法子也是禁术,早在百多年前就不允使用了。

    “是。”月郤道,“起先我不同意你也知晓,取魂得多难受。但大哥说,会想办法帮绥绥减轻痛苦。恰好那时问星也想和她接触,刻下百骸月印,她和问星来往也不会受伤。”

    太崖的手轻敲着桌子,思虑许久。

    最后道“你兄长多半骗了你。”

    月郤怔住。

    太崖缓声道“百骸月印是将你和他的修为匀给她一部分。暂且不谈他是否愿意奉出修为,如今他的影子已然出现畸变,现有的妖力都难以压制住影子,若再分出去一部分,会如何”

    “那他”

    “再者”太崖打断他,“若是想刻下百骸月印,赠她修为,应为好事。为何还要在奚昭体内种下禁制,不允她出府”

    一时间,月郤只觉脑中似有蜂群冲撞,撞得他头脑轰鸣。

    “可兄长,没理由”

    太崖轻笑,似作揶揄“见远的心思,月二公子怕是难以摸清。”

    说话间,他抬手散开颈上的布条。

    也是这时,月郤才发现他脖子上一直缠着白布。

    他蹙起眉。

    不热么

    待布条散开,才看见他颈上的伤。

    已快好了,看不出多少伤痕,不过那一小片黑鳞还没化回去。

    月郤“你这是”

    太崖没多作解释,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刃,刃尖抵上脖颈。

    月郤倏然站起“妖道,说话就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见太崖剜下了最靠近七寸的那块黑鳞。

    鲜血外涌,他却跟不知痛似的,往黑鳞上使

    了个净尘诀,递给月郤。

    他道“将这鳞片磨成粉,再想办法让见远吃下。”

    月郤没接“什么效用”

    “麻痹意识罢了,也好寻个机会探进他的识海。”太崖用白布草草擦去颈上的血,“一次别喂得太多,这一片鳞,用个十多次也绰绰有余。”

    月郤抿紧唇。

    半晌,终还是接过了那黑鳞。

    他道“我尽量,但大哥行事向来谨慎,难以入他的口。”

    太崖思忖片刻,说“先尝试两次,断不可再多。若两次都没成功,便拿回来,我找其他人帮忙。”

    “其他人谁”

    “这便无需月二公子操心了。总之,是定能让他吃下这鳞片的人。”太崖起身往外走,“其他事,等他服了这蛇鳞粉再说。”

    月郤目光一移,落在他侧颈的刀伤上。

    “等等,”他拧眉道,“你这样帮绥绥,当真只是为了让你那徒弟不与她来往”

    即便如此,做得也未免太多了。

    太崖摩挲着指节,脑海中浮现出奚昭的脸。

    下一瞬,他转过身,脸上是与平常无异的笑。

    “自然。我已说过,唯有先确保奚姑娘的安危,玉衡才会安心与我离开。”他稍顿,“月二公子无须担心,除此之外,再无私心。”

    月郤攥着那鳞片,眉头不展。

    为了他那徒弟,当真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半晌,他才说“你这妖道,最好别想着欺瞒我。”

    离开后,太崖径直回了宁远小筑。

    他走前让蔺岐抄录符书,但现下到书房一看,已抄好的符书摆在桌上,房中却是空无一人。

    想到什么,他一言不发地合上符书,面上笑意淡了些许。

    明泊院。

    奚昭找出那两封被血泡透的书信,来回翻看着。

    应当都是月楚临的影子写的,字迹丑陋,估摸着是头回写字。

    她的视线落在那写满了“奚昭”二字的纸上,一时犹豫不决。

    刚开始她觉得这影子很危险,可接触过一次,它瞧着虽不是人,可好像比月楚临好对付得多。

    她正想着,外面忽有人敲门。

    仅敲了三下,不紧不慢。

    “来了。”奚昭藏好信纸,走过去开了门。